疫情改变生活,何止口罩成标配、验核酸成习惯那么简单。疫情关闭了很多邂逅,取消了很多相遇,谁知道谁的命运会因此而有了哪些改变?
以阅读而言,同样一本书,上个月读、今晚读和一个月以后读,收获可能完全不一样。人生时时在变,每个独特的人生,都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,而一本书,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之中。
马陈兵是史家,作家,书画家,瓷艺家,他出版的书,书名都很 " 吓人 ",比如北京三联版的《提头来见:中国首级文化史》与《带着花椒去上朝:古杀十九式》。他将要出版的书,题材也很独特:《人中吕布:中国养子文化史》。他爱猫,痴迷画猫,自称 " 猫民代表 ",这样的 " 时尚情调 " 和他的 " 提头来见 " 一类 " 小历史 " 写作,形成有趣得令人眩晕的对照。
他有很强的 " 自我命名 " 意识。" 猫民代表 " 之外,身为潮汕人," 壮岁漫游江南 " 十几载,他又称自己是 " 远活者 ",挣脱的是 " 狭义的体制(机关、单位)和广义的体制(家乡、家庭等)",并自赋新诗为证:
十年来我远远活
越活越远
去年一年就活出老远
我现在已经远得看不到我
有时想起来找一爿瓦片大的我
也要走出很远
实在折腾
可以想见,这样一位 " 自我设计 " 欲望十分强烈的作家,如果想要写写自己的往事,回忆一番远去的家园,他一定也会在 " 文体意识 " 方面做足功夫,也会给自己的乡愁写作打造出一个与众不同的 " 形状 ",再涂抹上鲜明耀目的个人色彩吧?
他果然就这么干了。他在 " 自序 " 中宣布:
其一,追忆与乡土是永恒的文学母题;
其二," 作家关于乡土的追忆,同时应该是个体深切独特的成长经验,空翻无根的美丽乡愁或地理志层面上的风物略述,本质上不具备文学的质地。"
其三,只写 " 一个人的乡土 ",不为了扩展写作题材而查阅和采集资料,比如史乘志书、民间传说。
其四," 作家先得完成对乡土的追忆,才能卸下早年生活与经验的重负,从此放开心智,去写新的世界。"
其五,没有离乡,就没有故土;追忆故土,乃是 " 为了辞别的写作 "。
也就是说,往事写作只能呈现自己的记忆、自己的画面和自己的节奏,不完成这一写作工程就不足于写其他,而不远离故乡就不存在这一工程,借助史志文献的写作不是往事写作,甚至不是文学。
今天晚上我只读了 " 往事 " 的一章,而把时间都花在了思考他对往事写作的 " 文体设定 " 上。我因此很感谢这本《潮汕往事 · 潮汕浪话》和我的相遇。近来我常常想如何与别人分享我早年的生活故事,我为此已经准备了数十种县志、文集等等乡邦文献。现在我必须严肃考虑马陈兵往事写作的 " 形状 " 给我带来的小小冲击:我离我的家乡已经足够远了,时间也已经够长,但是,我要把多年搜集来的《故城县志》《衡水市志》之类弃之不读吗?
我不会。我觉得我需要读乡邦文献。但是因为今晚的阅读与思考,我必须时时提醒自己:借助史志文献回忆个人往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风险,那就是你可能会迷失回忆的方向。你在写谁?你以为你是谁?你不是 " 地方 ",不是某县、某市,你不是时代,你不是民间,你不是风尚,你不是文献,你只是 " 你 "。
看来,写 " 一个人的乡土 " 最好的方式,就是 " 提自己的头来见 "。好吧。